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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闭上了眼。
终于回忆起自己最初的人生冒险,二十几年前的温州平房内放置最简陋的流水线,平房外的田野里的草比人高。
小宋洲一个人在泥地里奔跑,玩耍,寻宝似地翻找被当作垃圾丢到田间的各种材料,他免不了被曲折的钢筋绊倒,磕到水泥块破损了膝盖时,手里还紧握着一颗闪亮的鞋扣。
咿呀乱哭之际,第一时间发现他受伤的从来都不是父母亲,而是工人。
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瘦小女人,在那个年代只能拿到几块钱时薪,却每次都将他抱起,给他处理伤口,还给他买棒棒糖,帮他把那颗粘泥的鞋扣擦干净。
他揉搓被眼泪模糊的双目想要记起那个女人的面孔,视野清明之际,他看到高云歌关切地站在身旁。
“我是一个在鞋厂里长大的温州人啊,”
他跟金成的大老板娘坦言,“那些外地工人的孩子都在老家,就把我视如己出。
我也曾经是工人的孩子。”
“现在我长大了。”
“并非是我那投资房地产的父亲供我出国留学,再虚拟的经济也需要由最基本的生产来作为载体,那些我不劳而获就拥有的一切,追根溯源都来于工人的劳动,而他们的孩子长大以后,很多都别无选择,只能进厂。”
宋洲抚摸洛诗妮平静的流水线,就像在探索高云歌汹涌的身体。
他说:“我不能再逃避下去。
我要回到他们中间,不是继续当个吸血鬼,寄生虫,而是真正地站在一起。”
天黑了。
月色冉冉,凝照着整个工业区。
民间传说里,当这片土地还只是凤凰山脚下的沼泽淤泥,一场无名大火席卷了这个靠织渔网为生的村庄,突如其来,汹涌壮烈。
火光漫山遍野,三天三夜不熄,几乎要连着山脉烧往市区。
火势被扑灭后,涂炭的大片废墟恰似一副动物骨架,还真像天外神灵陨落在此,麒麟湾的名字由此而来。
后来,整个工业区傍山而建,正好就在这一整片废墟之上。
那场天降野火还被编排成了一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民谣,凤凰山下麒麟湾,为工业区近年来高歌猛进的商业氛围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。
可那明明很有可能,就只是一场普通的山火。
就像澳尔康千禧年的烧鞋事件从一开始,仅仅是一场仓库的意外失火,反而被敖家人营销成了“销毁不良品”
的运动,从此名声鹊起。
“……我下午在金成的办公室,我说,我的心里也有一团火。”
繁荣和衰败在麒麟湾仅一河之隔。
挑高而望,周遭的自建房陆续被拆除,商品房拔地而起。
宋洲却还是能在豪庭苑的绿化带里,很偶尔地,看到会反光的鞋配件小垃圾。
就连他三年前在温州一见钟情的高云歌,白天也在鞋厂里。
幼时田野里的鞋扣,面容模糊的外地女人,童年姐弟俩的取名,大学期间的论文,破败教堂里的木牌……所有的一切都指引着他在新的一年,再次来到这里。
二十年前的温州,二十年后的山海。
“是命运指引我来到这山海。”
他用一种坦然的释怀的语气,以及勇气:“我要办一个厂,我接受了我的命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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